梁江：不好的作品不应说昧心的好话，好作品也不能只往好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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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现场
广东青年画院名家系列访谈·梁江
项目策划：孙洪敏
对话画家：李骍、罗小颜
访谈记录：黄伟哲
访谈时间：2018年10月31日14：45—16：35
访谈地点：广州美术学院大学城校区广州美院中国近现代美术研究所
梁江，广州美院中国近现代美术研究所所长、中国美协理论委员会副主任、粤港澳大湾区美术家联盟学术委员会主任。
孙洪敏：梁老师您好，我想问一下，当今的青年艺术家如何在全球化的语境下找到自己的语言和坚守自己的艺术追求？我们的一些前辈也都没全能在国外创作出比较有代表性的能留下来的东西。在您看来这是什么原因？
梁江：最大原因是你很难进入别人的主流社会和文化语境。现在也有一些成功的例子，比如赵无极，但是他的艺术其实已经不能仅算中国艺术了。他在西方语境中也是跟着别人的潮流在走，走得还算不错。一个在外的艺术家想成功，若没有转变观念和改变自己的方法，基本上是不行的。
说到转换，其实你（孙洪敏）的画我都注意了，你的“女孩”系列，表达的是属于比较年轻心态的当代体验。但我想你还继续沿这思路画下去，可能也会撞到天花板，很难再突破了。幸亏你近来画了一批“花”的题材，这批画很出乎人意料。
梁江
俏春
纸本设色
100cm×95cm
2014年
孙洪敏：我现在的人物也在寻求突破，“花”我是拿来消遣的，两条“腿”一起走，但是人物还是我主攻的方向。
梁江：“女孩”系列这样继续画下来，我还想不出你能怎么画，能怎样突破，或许你已经找到另外一条路了？但是那些“花”为什么就突然让人觉得很出乎意料呢？因为你这批作品画得很写意，很有诗性，清爽不腻。这是纯粹画主观感觉，而这一感觉是男人不可能有，别人难以代替的。其他女性画家或可能有相类似意识，但不会有孙洪敏式的个性和特别处理手法。
罗小颜：在很多时候，我并没有想好要画什么，也没想好要表达什么就动笔了，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梁江：你说想得不成熟就开始画画，这是很正常的状态，谁都不可能每张画都想得很周详才动手。其实在画的时候，一定会不断调整和修正，加入新的东西，找到新的表达。这个就是创作进行时态中的锤炼、推敲、提升的过程。
你说你没有想到表达什么东西，这个也是不准确的，不想表达什么东西也是一种表达。就像孙老师的《女孩》一样，有一些情景没有情节的，就是要表达百无聊赖的一种心情，这便是还原当下都市年轻一代的某种真实状态。
你说的没有很成熟的想法，没有想到要表达什么东西，这只是没找到合适语言来描述自己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我以前做过很多年编辑，曾帮过别人整理创作心得。很多时候画家都讲不清楚自己当时想画什么，只是像潜意识一样有些想法按捺不住就去画了。你让他们说出来或写出来却很为难。画得不错，却没办法清晰地归纳出到底为什么这样表达。其实这很正常，艺术家是要靠感觉出作品的，现实中的很多感觉，都是讲不清楚说不明白的。语言其实很笨拙，文字能描述的范围很有限。
从这个角度而言，我们常说罗丹讲“生活中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这句话，对于艺术家、画家而言很可能是错的——因为艺术家、画家的使命在于“创造”。客观现实中，常常不是有现成的东西等着你发现一下搬走就行了。同一个景致，四、五个画家去写生，每个人都会画得不一样，每个人发现的感兴趣的美也不一样。我想强调一下，做艺术家、画家，他的最大价值正在于创造，“发现”是创造中的一环。创造才是艺术家的天职，所以青年人一定要注重创造力的培养。
梁江
春水满四泽
纸本设色
69cm×138cm
2018年
李骍：您对于写生有什么看法？
梁江：现在我不想介入报纸上关于写生的纷争。写生是永远必需的，但光强调写生还是不行，没有创造力缺少灵性的写生很容易变成“写死”。为什么有些人写生画得好，有些人画得不好？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技法问题，艺术的创造力是另外一个复杂问题。
罗小颜：作为一个批评家，想了解一下您怎样把握批评的尺度？
梁江：写出真正好的评论很难，要有足够涵养和过人眼光，更需有职业操守和学术底线。常听到责备批评家不敢讲真话的议论，其实真话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听。鲁迅先生1925年写过一篇《立论》杂文，说到“说谎的得好报”，说真话却“得到一顿大家合力的痛打”。不妨先问问自己，你是否需要真的批评？有些人需要对其他人来真批评，对自己只需要奉承话，希望别人来了都献一个文字花篮。做真正的批评是很有难处的。我的底线是：不好的作品不应说昧心的好话，好作品也不能只往好里说。
有时候，写点评论能很快拉近两个人的距离。比如罗兵，我跟他并不熟悉，他的画风跟岭南画派距离挺大的，但在某次画展上，我说到“罗兵恰好从另外一个角度接近了岭南画派的真谛，这样的融合和推进更符合岭南派的艺术精神”。他认为说得很对，自此把我当作知音。
有时候批评也会带来不必要的纷争。有一次报纸采访，问我万达集团大手笔花2个亿买毕加索一张画值不值。我说这不是毕加索的代表作品，不必太张扬。访谈让万达很恼火，反怼说堂堂国家美术馆的馆长不懂专业。
梁江
酣秋
纸本设色
100cm×95cm
2014年
罗小颜：我一直接受的是那种传统的教育，要让我叛逆一点很难。所以，除了从思想上打开自己，我还应该怎么做呢？
孙洪敏：年轻可以多一些尝试。
梁江：跟年青学子提建议，我常会从两个相反角度去考虑。比如说像你这样比较传统的类型，我鼓励你放开、放松大胆去画；而对于没有足够传统经验的，我会劝他们赶快补课学习传统，打好底子再说，因为这个基础日后很难再弥补。
罗小颜：确实如此，我之前学画选择人物专业，山水没碰过。从美院毕业之后觉得画人物总是束手束脚，所以开始习山水画、花鸟画。像老师说的，这是基础，画国画的画家，山水、花鸟、人物的传统技能是必备的，掌握了这些你才会在其中生发出不一样的新东西来。
梁江：是的，应该回到传统的基点上来。我们为什么要敬畏传统？因为每个人的能力和时间是很有限的，你不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要再重新发明一次已有的方法，这不是很笨的做法吗？学传统，就是把既有的东西先接收过来，然后在前人的基础上再谈往前推进。
前几年在中国书法家协会的一个高端论坛上，我谈到一个让书坛惊诧的观点。我说，中国当今的书法艺术不但说不上发展，反而退步了。什么是发展？发展就是在前人的水准之上再多走一步，现在的书坛大师很多，但谁有胆子敢说已超过王羲之、赵孟頫，超过吴昌硕了？如果连已有的高度都没有达到，奢谈什么发展呢？东晋时期人口1600多万，连现今一个广州市的人口都不到，竟出了王羲之和王氏一族众多的大书法家。现今号称书法家的人数可能不止1600万了，只能说书法的事业大大发展了，但书法的艺术却真是倒退了。绘画也是一样，如果没有在前人的肩膀上有新的推进，有新的贡献留给历史，说什么发展也是难以服人的。
梁江
岳阳楼记
138cm×69cm
罗小颜：有一种观点说岭南画派已经终结了，这一点您怎么看？
梁江：当年之所以有“岭南画派”，是因应大时代变革之需，借鉴学习日本画的长处，把东洋、西洋和中囯的艺术结合起来，变革求新，方成为“岭南画派”。艺术需要不断发展前行，中外艺术史上从没有一个永恒的画派。青年一代不必计较什么画派终不终结的问题，“岭南画派”的艺术革新精神能够传承下来，发扬光大，新的作品、新的表达以至新的群体流派出现，社会就前进了。画坛年轻人的心态可以更放松，可以呈现更多的探索性。
李骍：我从小受的教育更多是西方的。最初我去到纽约，把我的作品集给很多画廊艺术经纪看，他们跟我说你很像谁像谁，但你不像一个中国人。他告诉我，美国是一个没有文化的国家，所以需要你带你的本土文化来。现在带来的不是你的文化，你能走多远？为你办签证我很困惑。这番话让我思考了很久。我融入中国元素的话，中国画大部分是二维的。但油画是三维的，让三维的人变成平面，这是很大的变化。我不转型不行，但我不知道这个阶段应该怎么做。
梁江：这个困惑本来不是一个大问题。美国没有文化，只是说没有文化传统。美国历史200多年，是一个移民囯家，但综合了世界各囯的精英文化，欢迎你带新的东西进去，这是很对的。
你学过三维也学了二维的艺术语言，这没有什么错。问题是你没有从二维思维里走出来。
从中囯绘画的角度看，西方的油画素描都不是坏东西。李可染学了传统很多东西，但他通过素描发现了光的表达。徐悲鸿也感谢素描，岭南画派的观念也是这样的。我想你的这个困惑只是暂时的，有如你画油画的时候，有两管颜料暂时还没有用上，我先放着，没准下一张画我用得上，而且缺了还不行，道理差不多。
梁江
紫云
纸本设色
100cm×95cm
2014年
黄伟哲：从您的角度来看，广东的年轻艺术家有哪些优点？他们整体而言有没有一些共同面貌？
梁江：现时广东美术界青年人的面貌，跟广东的文化特征是比较契合的。广东文化精神的开放包容，视野开阔，尚新求变，都折射在青年人的作品中，总体而言我觉得不错，包括我刚看到的“岭南美术大展”，都有很不错的表现。
但是广东人以往有一个弱点是不太抱团，习惯于个体化，有时不能形成明显的合力。当今广东跟其他地方最大的不一样是很开放，出去的机会多，外来的人也多。广东现时青年一代美术力量来自四面八方，基础较好，多经过美院专业学习或社会历练，这是改革开放时代给广东的人才优势，一定要把这优势用好。建议多做有学术含量的专业活动，把视野放开，观念打开，面向全囯面对世界多做“走出去，请进来”的交流切磋，这样才能对外产生专业影响力，对内也会形成一种更强的凝聚力。
梁江
嫣红
纸本设色
100cm×95cm
2014年
访谈工作组与梁江合影。左起：罗小颜、梁江、孙洪敏、李骍
《文化参考报•艺术周刊》
主管：广东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主办：岭南美术出版社
国内统一刊号：CN44-00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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